F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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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0日 星期一

[母親劫 之三]


[母親劫 之三]
(續前)
淡海二期,那是一個滅村計畫,當然跟都市計畫師脫不了干係。那群天真的都市計畫師,高高在上地俯瞰整個城市的布局,覺得淡水一帶作為台北的近郊住宅區非常不錯,於是大筆一劃,決定把這個長久以來務農維生的聚落全部夷平,蓋起美輪美奐的新市鎮,另外用一些鄰里單元或開放空間等華而不實的詞藻加以妝點,讓城市成功脫胎換骨,晉身為進步文明的象徵。但偉大的都市計畫師忘了,這塊「基地」上頭可是有住人的,都市計畫通過後,嘣地一聲,將會有超過5000人一夕失去家園,大片大片的稻田與埤塘化為烏有。

世代務農的老居民組織起來抗議。拿出這個區域內廣袤的埤塘、埤塘旁的古厝的照片,企圖阻止環評程序。一次因緣際會下,我參與了淡海二期案的環評現勘會議,居民們抵達開發單位作簡報的會場,在環委面前拉起反迫遷的布條。而里長們早就和開發單位安坐場內,連番發言想把抗議的居民趨出會場。里長和迫遷里民從場內吵到場外,里長對著自救會罵「你又不是淡水人!」,那位抱著孩子的媽媽是嫁來淡水的媳婦,不甘示弱與里長吵了起來。而環委們坐上開發單位的車逐點勘查,自救會居民則驅車尾隨其後。在這座方正整齊卻冷硬的淡海重劃區中,幾乎令人迷失方向。

這不是都市計畫學中「自明性不足」的大忌嗎,一個成型不到百年的學門,在權力與資本的操控下,用傲慢的姿態挑戰人類七千年來居住的古老傳統,真是諷刺。當然也不全是都市計畫的傲慢使然,一期的土地,多半招商失敗,當初摩拳擦掌搶進基地的開發商,蓋好的豪宅卻落得蚊子館的下場。聽居民說,夜晚的淡海一期猶如死城,而政府急著二期的工程啟動,是為了用政策激勵泡沫化的房產市場,使一期的土地得以解套。

聲援的學生坐上居民的車後座,而與我同車的另外一位學生,之前並不認識,閒聊兩句才得知是都計系的學生,但目前是都市更新受害者聯盟的成員。同樣,在背叛自己的所學。那位媽媽上車之後,把孩子從花布背巾上解下來,安頓好,氣憤未平,轉過頭繼續跟學生一直唸一直唸(你也知道媽媽總是可以把同樣的事顛來倒去講個不停),一旁的親戚也加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這位里長的不是。媽媽罵到累了,把鼻子頂在車窗玻璃上,呼呼地吐出白氣。襁褓中的孩子搞不清發生什麼事,終於等到媽媽歇息的片刻得以趴回媽媽的身上。媽媽這才趕緊回神解釋:「媽媽沒有生氣,媽媽沒有生氣,只是那個里長很壞」。

「是聽了南鐵的人的話,就為了下一代,我才願意站出來。」媽媽臉半側出窗外,拍拍抱在懷裡的孩子。車子行經一座幼稚園,孩子興奮地探出車窗外指著。

而最近,淡海的抗爭者有了好消息。

南鐵與淡海的迫遷媽媽們,被半強迫著學習如何從歐巴桑變成暴民。甚至還摸索著把照片剪接成影片,配音樂配字幕,絞盡腦汁替自救會發聲,並自嘲地說這是被激發出的「第二專長」。有時我們甚至近一步要求這群阿桑能回復那些網路上咄咄逼人的攻擊,能與人「筆戰」

,不然就是作賊心虛,不然就應該受到嘲弄(如你們等一下很可能會在這張相片下看到的一樣),並持續認為製造攻擊自救會的輿論有助於解決這些渺小的芸芸眾生的苦痛(其天真程度不亞於市政府認為搞個八字都沒一撇的安置方案,有助於讓這群老居民乖乖就範,心甘情願地搬離住了一輩子的家)。

先不看那些遙不可及的地下化後所代表的城市的榮景,我們的城市當前在變動的,是有一群人必須武裝自己變成潑婦暴民,有一群人沒了陪伴孩子的時間,有一群人的腳踏車生滿灰塵,當然還有一群人的左下顎開始痠痛。而這些身體或精神的印痕,不會隨著市政府把自救會「放生」就自動消失,不會隨著行政程序跑完怪手可以依法行政地把家扒爛就消失。城市創造的苦痛,只會伴隨著城市的記憶變得更綿長更磨人。

講這些廢話無濟於事。在把地下化視為重要政績的政治人物手下,強推的壓力只會持續增大。但在城市披上進步外衣的過程中,這座城市的所有住民到底得到了什麼,又失去的什麼?
星期天下午,跟南神一起來陪陪南鐵的母親吧。

(全文完)
/南鐵居住正義青年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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